一
由省政協(xié)劉莉副主席帶隊,省政協(xié)民宗委組織委員去參觀引江濟淮工程。
我們從巢湖岸邊派河口出發(fā),順著新開的引江濟淮水道,車行約50公里,到了將軍嶺。
遠遠看去,小曹坊橋像細細的一條線,高高挑挑的,橫跨在新開挖的河道上。在引江濟淮工程全線130座橋梁中,它不過是其中的一座,論建設規(guī)模和復雜性,似排不上位次,但它因?qū)④妿X而處在全線最高處。這是工程全線切嶺最深、挖土最多的地方,它下切46.4米,口寬357米,在天地間形成了個豁然大口。介紹說,它也是目前國內(nèi)挖深最大、等級最高的人工內(nèi)河航道,兩岸設計了7級平臺和8級邊坡。二級平臺及坡頂還設計了6米寬的管護道路。
這將軍嶺其實是條長溜的土崗,其最高處在鳳凰墩,一點也不高峻,名符其實是個土墩子。它一路逶迤下來,呈現(xiàn)著的是典型的江淮丘陵地貌。
但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將軍嶺是南淝河、東淝河的發(fā)源地,也是它們的分水嶺,南淝河自此發(fā)源,然后過雞鳴山、經(jīng)董家埠、會大蜀山水,繞經(jīng)合肥城,出施口,入巢湖。東淝河則自將軍嶺,在雞鳴山與南淝水分行,折北而去,經(jīng)廖家橋,過瓦埠、馬藍渡、東津湖等,繞經(jīng)壽縣城,至兩河口入淮。秦晉“淝水之戰(zhàn)”,即發(fā)生在東淝河上。
最重要的,將軍嶺還是江淮分水嶺。之所以稱為將軍嶺,據(jù)說是三國時吳魏戰(zhàn)爭,此地必駐重師,將軍之稱,由此起也。民間亦有將軍嶺上將軍開運河的傳說。嘉慶《合肥縣志》載,將軍嶺在城西四十五里。土人相傳宋有將軍欲開分水田,使二水相合,引淮入肥。募萬夫挑之,工不成,后將軍與工人約至雞鳴時乃稍憩。忽山上雞鳴而群雞盡鳴,工人息,挑處復合,將軍遂自刎。將軍名亦無考;蛴衷扑鍩蹠r人。
這個傳說何時開始流傳已不可考。這位不知名的將軍,奉命來此打通分水嶺,使合肥接入東淝河,進而連通淮河。只是可惜,他出師未捷身先死,沒有完成任務,最后只能以自殺謝罪。然而,這個傳說也透露出一些信息。它反映了宋時甚至隋時南淝河、東淝河已互不相通的狀況,也反映了江淮地區(qū)老百姓的渴望,即打通分水嶺,將南淝河與東淝河連接起來,實現(xiàn)長江與淮河的聯(lián)通。
站上橋來,俯視下去,人微微有些暈眩的感覺。而走下去,順河道往前看,則楚天空闊,有豁然開朗感覺。
前方,引江濟淮將接入東淝河,進入淮南(壽縣)了。
二
我尋思,將軍嶺這個切口,為什么給人以豁然開朗的感覺。主要是因為它打通了淤塞,給我們展示了一個非同一般的前景。
合肥與淮南(壽春),都屬于江淮“棋眼”位置!妒酚涁浿沉袀鳌,稱合肥為“南楚都會”!稘h書地理志》也說,合肥受南北潮,皮、革、鮑、木之輸,亦一都會也!妒酚涁浿沉袀鳌愤說,郢之后徙壽春,亦一都會也。這“潮”字,或可解釋為潮流、風氣、風尚,兩地交互影響,或可解釋為湖、潮水,南是巢湖,北是芍陂,兩地水系相連相通。這里的“都會”,應是說政治與經(jīng)濟中心,尤其是指經(jīng)濟較為發(fā)達之意。在戰(zhàn)國及秦漢時代,同在江淮之間的合肥與淮南(壽縣),可以說是一對“雙子星城”,并且不僅在江淮,當時在“國際上”也頗有影響力。但這兩個城市之間有沒有聯(lián)系呢?有多大聯(lián)系呢?
合肥距離長江不遠,有南淝河接巢湖,通過裕溪口到長江;茨(壽縣)則有淮河之利。合肥距離淮南(壽縣)雖近,若無水路接洽,全靠陸路車拉人拖“皮、革、鮑、木”,尤其是大宗物資如木材,真是難以想象。
三國時曹操在江淮用兵頗多。其中較大的一次,《三國志魏書武帝紀》這么記載:建安十四年(公元209年),曹操在亳州作輕舟,治水軍,自渦入淮,出肥水,軍合肥。建安著名文人王粲有《隨軍浮淮作賦并序》:建安十四年春三月,王師自譙東征,大興水軍,浮舟萬艘。秋七月,始自渦入淮口,將出淝水,經(jīng)合肥。旌帆之盛,誠孝武盛唐之狩。舳艫千里,不是過也。從王粲文章看,似乎那時東淝河、南淝河是相通的。而同時呢,吳國孫權(quán)水師則從濡須水北上,經(jīng)巢湖,循南肥河攻合肥。曹操“出肥水”,這“肥水”應指東淝河,“出”是上岸騎馬乘轎還是乘船繼續(xù)前行呢?現(xiàn)在看,兩種可能都有。他后來不在軍帳中或馬背上,而是在箏笛浦(今合肥杏花公園)的船上宴飲眾將士,那已在南淝河上了。將軍嶺之東北方向至今仍有十里旱河,已經(jīng)專家考證確認,那是“曹操運河”的遺跡。
由此可以想見,那時確實有可能江淮相通,合肥與淮南(壽縣)承擔了長江、淮河雙樞紐的集散中心作用,才成就了他們各自的“都會”地位。
但歲月變遷,滄海桑田,江山已失舊貌。清人顧祖禹《讀史方輿紀要》:“今水陸變遷,肥水故道,幾不可問!弊蕴埔院,東淝河與南淝河隔絕,不再會合。東淝河下游不暢,中游雍潴,形成瓦埠湖。也不難猜想,隨著國家經(jīng)濟中心的進一步向東南方向遷移,政治中心東移,輸糧通道,轉(zhuǎn)以京杭大運河為主。溝通江淮,唐宋期間尚有人提及,以后就再也沒有人關(guān)心了,徹底被廢棄。從此此地,被東南經(jīng)濟中心邊緣化,南北相爭時期,此地又多為戰(zhàn)場,或淪為戰(zhàn)略緩沖區(qū)帶。
而溝通江淮,是江淮人民的亙古之夢!妒酚洝ず忧䲡:于楚,西方則通渠漢水云夢之野,東方則通鴻溝江淮之間,于吳,則通渠三江五湖。溝及渠,都是人工河流的泛稱。鴻溝為戰(zhàn)國時魏惠王十年(公元前361年)開挖。把黃河與淮河之間的濟、濮、汴、瞧、潁、渦、汝、泗、荷等主要河道連接起來,構(gòu)成鴻溝體系。這做了中游上半段的工作。這個體系,后來因為黃河奪淮受到破壞。邗溝,前486年吳王夫差開鑿。他利用長江與淮河之間湖泊密布的自然條件,就地度量,局部開挖,把幾個湖泊連接起來,讓淮河與長江在下游貫通。公元605年,隋煬帝疏通擴大了邗溝舊道以便通船,成為隋唐大運河的重要組成部分。這是做了下游下半段的工作。而江淮地區(qū),將軍嶺將南淝河與東淝河之間隔絕,其實也就是劃斷了安徽南北之間的聯(lián)系。
這一阻滯,帶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(jié)果,是合肥與淮南(壽縣)的命運基本被圈定。在自然經(jīng)濟時代,水運無疑是保證繁榮的基本條件。大城市基本都誕生在大江大河沿岸,而有河流交匯的地方更受青睞,如武漢、南京及九江、蕪湖、枝城等。在中部廣袤的江淮土地上,包括大別山以東直至邗溝,一直沒有什么大城市出現(xiàn),構(gòu)成了江淮中部凹陷的一個特征。解放時,合肥只是一個人口不過五萬的小小縣城,遠離了繁榮富庶,就是證明。不論在政治或經(jīng)濟版圖上,“雙子星城”不再存在,地位顯著下降,被邊緣化的命運似不可逆轉(zhuǎn)。甚至軍事地位也有所下降。除太平天國時,在江淮地區(qū)尚有幾場知名戰(zhàn)斗,其它朝代基本是一帶而過。解放戰(zhàn)爭中,解放軍淮海戰(zhàn)役勝利后,很順利地就解放了淮南(壽縣)與合肥,并把渡江戰(zhàn)役的前指設在了合肥,并沒有在江淮地區(qū)發(fā)生特別著名的戰(zhàn)斗。
地理并不能決定一切,但其影響確實顯著。相互阻斷的影響在皖南也能看到。在明以前,皖南條件并不比蘇南浙東差,甚至比蘇南條件還要好。但后來清朝時為保太湖流域,堵塞了蕪申運河,切斷了皖南與太湖流域經(jīng)濟發(fā)達地區(qū)的聯(lián)系。這是長江之外、之南的另一條東西大通道,經(jīng)年日久,本是人為的隔斷已像是“天然”的隔絕。只不過,因為有長江,皖南的變化相對緩慢一點,不那么引人注目罷了。
三
溝通江淮,在新中國開始謀劃,在新時代正式啟航。
引江濟淮工程,南起銅陵的菜子湖、西兆河雙線引江,經(jīng)蕪湖、合肥、淮南、阜陽等地,直達河南,實現(xiàn)南水北調(diào)。其在安徽境內(nèi)涉及13個市46個縣,覆蓋范圍5.85萬平方公里。
在溝通淮河和長江的同時,它繼續(xù)兩頭延長,與正在建設的合裕線、沙潁河、蕪申運河航道相連。這意味著,它不僅改善安徽水運交通,構(gòu)造立體運輸網(wǎng)絡,區(qū)域運輸網(wǎng)絡,也將根本改變原有的道路、水系,打破原有的社會生態(tài)、生活格局,改變江淮地區(qū)人們生產(chǎn)、生活的環(huán)境。在安徽的縱軸線上,將形成中國第二條南北向的長達1000公里的水道,與大運河平行。在這里,我覺得,引江濟淮工程,可以考慮以“江淮大運河”來最后命名。
這是一幅無比壯麗的畫景:安徽原來的皖北、皖中、皖南三大塊分隔的格局,現(xiàn)有一根粗長的金色脊線串連,安徽版圖將從看不到“硬核”的棗狀圖,改為以引江濟淮為經(jīng)、長江、淮河及眾水系為緯的骨架儼然、經(jīng)絡分明的金(壽)龜圖。也可以將它看作是鐫刻在江淮大地上的一個寫意的人民幣“¥”符號。
引江濟淮作為水資源配置重大工程,并不單純等同鐵路、公路運輸,而是將生產(chǎn)資料與生活資料、生命需求完美融合在一起,極大地釋放和增強江淮地區(qū)發(fā)展的內(nèi)生動力。引江濟淮全線貫通后,南淝河、東淝河、巢湖與江淮大運河將形成一個圓環(huán),像綠色項鏈一樣圍繞在合肥的頸脖上。從此,合肥坐擁巢湖和瓦埠湖兩大淡水湖泊,它們一是中國的五大淡水湖之一,一是安徽省的五大淡水湖之一。按徽州人的說法,巢湖與瓦埠湖自然成為了合肥的“水口”。當然,更重要的是長江與淮河,這歷史上一直享受帝王祭祀的“四瀆”之二,變成了合肥的左右川流。“合肥”的意思也將得到充實,或?qū)⒄嬲翆崥w,它將匯長江、淮河、巢湖、瓦埠湖之利,并借助淮河和引江濟淮工程,“合”東淝河、南淝河、西淝河、北淝河四條淝水之“淝”,真正成為“合肥”。肥,多肉也。今人謂富饒,古人謂肥饒。如此之多“肥”組合,想不肥美也不行啊!稜栄拧丰尅胺省敝x,應當給予重新解釋。
古人講,“四美具,二難并”。當今世界最緊缺的三大戰(zhàn)略資源,即人口、水和能源(煤),將在江淮地區(qū)疊加在一起。其地緣,在做好生態(tài)保護前提下,將是各類項目進入的最好場域,是布局重大項目的絕佳之地。舉目看去,不僅在中國,就是在全世界也很難找到“如此美好”的地方。這將使江淮地區(qū)成為長三角的堅強后背,而不是拖累,成為祖國雄雞“有溫度的”溫暖腹部,而且是有堅韌腹肌的腹部。
當然,還有文化。安徽三大塊地理上連成一體,更易于形成相同的生活方式、協(xié)調(diào)的生產(chǎn)方式和和諧的生存方式,會催生和形成諸多共同的文化要素,進而喚醒和形成共同的文化心態(tài),形成安徽人對安徽文化的新認同。這不是什么不能承受之重。引江濟淮終將成為歷史,我相信它會演變成一種文化符號,精神象征,時代烙印,與歷史記憶。
所謂經(jīng)天緯地,莫不過如此吧。
四
隨后,我們來到引江濟淮淠河總干渠渡槽。
這渡槽主跨110米,是世界上主跨最大的鋼結(jié)構(gòu)通航渡槽。渡槽總用鋼量高達2.04萬噸,上跨江淮溝通段河道,連通被引江濟淮河道分開的淠河總干渠,兩航道高差約30米。上下均可通水、通航,是名符其實的“水上立交橋”。
我覺得這“立交橋”充滿象征和隱喻;瓷吓c江南,水上與陸上,經(jīng)濟與民生,現(xiàn)在和將來,現(xiàn)代與古代等等。不妨在小曹坊橋和渡槽選擇好位置,設立個觀景臺,將來讓游客,各個自己去補充。
省政協(xié)常委、合肥開福寺方丈圓藏說:“震撼”,他寫了一首詩,茲錄于后:
大禹治水萬古傳,引江濟淮功蓋天,車船齊驅(qū)非夢幻,福澤群生譜新篇。(萬以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