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海霞
我上初三那年冬天,母親犯了愁,往年的舊皮靴底子幫子都爛了,修補一下的工程量相當(dāng)于重新做一雙。母親和我商量:“今冬先穿鞋子湊合一冬,明年考上中專了,我給你買一雙貴一點的新皮靴!
1990年,農(nóng)村娃考中專難度堪比現(xiàn)在考985大學(xué),考上中專,戶口農(nóng)轉(zhuǎn)非,光宗耀祖,開學(xué)當(dāng)然得置辦一身好行頭,體面進校。按我平時成績,考中專沒懸念,新靴子晚一年來,也成。
萬萬沒想到呀,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,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。我從小路上學(xué),積雪深處沒過了膝蓋,走到學(xué)校,腳已經(jīng)凍得不是自己的了,坐在教室里半天也暖和不過來。晚上回家,鉆進被窩,腳才逐漸蘇醒過來,又癢又疼。
母親給我織了一雙毛襪,可松緊性能差,老自己往下“出溜”,只穿了半天便“請出”球鞋了。我凍得心煩,央求母親:“今年給我買一雙便宜皮靴吧,反正明年還能再穿一年!
母親連夜給我做了一雙布棉鞋,第二天我一起床母親便遞給我了,我立馬不嚷嚷腳冷了,連連說,先放著,冷了再穿。
那雙布棉鞋,黑色面,千層底兒,和村里老太太同款,我凍死也不愿穿。于是那個冬天,我再也沒在母親面前喊過冷,生怕她再送上黑布棉鞋。
第二年,我中專落榜了!我抱怨是運氣不好,臨場沒發(fā)揮好,死活不愿復(fù)讀,硬要上高中。母親拗不過我,遂了我的愿。高一那年冬天,我也沒敢提出要皮靴,考成那樣,有球鞋穿就不錯了?赡赣H卻背著我去商廈給我買了一雙羊皮皮靴,橙紅色的,一側(cè)還有一個蝴蝶結(jié)。
母親說:“都怪我,讓你初三那年冬天沒穿上皮靴,凍了一冬,影響了學(xué)習(xí),中考才沒考上,才差三分啊。”
那雙皮靴,我穿了三年,考上大學(xué)后,母親又給我買了雙新的。參加工作后,一次收拾家里,從床下翻出那雙橙紅色的皮靴,靴面已經(jīng)破得慘不忍睹。我拿在手里嘟囔:“這么破了還不扔?”母親一把奪過去:“別看外面破,里面暖和著呢,我每年冬天都穿著它在外干活!
原來這雙皮靴我不穿了后,母親又接著繼續(xù)穿?!我一下子開始心疼母親,她什么時候穿過新皮靴?挖空記憶也搜不到一點兒印象,原來二十多年來,我從未注意過母親的腳,不知道那些年的寒冬,她是穿什么熬過來的。母親卻笑著說:“你們兄妹替換下的舊靴子,夠我穿的了!
母親后來每每說起我初三那年的冬天,總是心有愧疚。那年一場雞瘟,我家養(yǎng)雞場的雞全部病死,家里實在拿不出錢給我置辦新棉衣新皮靴,但母親沒跟我吐露實情,而是將皮靴預(yù)約到了第二年冬天,并且?guī)臀覍崿F(xiàn)。
再后來,家里生活條件好轉(zhuǎn)了,無“靴”的冬天已成為歷史,但那雙橙紅色的皮靴一直鐫刻在時光深處,暖著記憶,暖著我走過的每一個冬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