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游的祖父陸佃和父親陸宰都是宋代文化名人。陸佃字農(nóng)師,號陶山,受教于王安石,官至禮部侍郎、吏部尚書,是著名經(jīng)學家,著書達242卷之多,其中訓詁著作《埤雅》和個人詩集《陶山集》在當時均具有一定影響。陸宰建有藏書樓“雙清堂”,藏書數(shù)萬卷,“能詩,經(jīng)學亦頗有根柢,諳朝章典故”,著有《春秋后傳補遺》。陸游母親唐氏的祖父唐介,舅舅晁沖之和堂舅晁補之、晁說之、晁詠之都是北宋著名文人。出身在這樣的家庭,陸游不想接受早教都難。
古人對不同年齡段的未成年人有不同的稱謂:襁褓、孩提、垂髫、總角、束發(fā),到弱冠就是成年人了。“孩提”是指兩三歲的幼兒;三四歲至七八歲的幼童稱垂髫,進入開蒙年代。陸游的孩提時代是在淮南度過,并且早早就在淮南發(fā)蒙,他在兩首詩中說到此事。
其一,《次韻邢德允見贈》頸聯(lián)“細思渭北希高價,終勝淮南誚發(fā)蒙”。大意是,仔細想想,渭北的賢才期待有更高的評價,勝于淮南之人嘲笑初學者的知識膚淺。
其二,《上章納祿恩畀外祠遂以五月初東歸?其四》尾聯(lián)“死前幸作扶犁叟,免使淮南笑發(fā)蒙”。大意是,希望自己死前能做一個扶犁的老農(nóng),以免淮南人像笑話當年自己未開蒙時的那樣糊涂。
所引兩聯(lián)雖然直白,但寓意非常。陸游為什么拿淮南人而不是其他地方人的“誚發(fā)蒙”“笑發(fā)蒙”當回事呢?沒有其它解釋,就是他當年在淮南發(fā)蒙時,曾經(jīng)因為自己的“愚笨”,遭到過別人的“譏誚”和“嘲笑”,F(xiàn)在再讓淮南人誚一下笑一下,亦無所謂,舊事重提,自嘲自樂而已!盎茨稀弊鳛樾姓䥇^(qū)域的名稱,在陸游以前的歷史上有過淮南國、淮南郡、淮南道、淮南路的建制設置,基本都以壽春縣為治所。兩首詩表明,陸游在壽春時就開始了啟蒙教育。
那么陸游何時去的壽春,又是何時離開壽春的呢?事情又得從其出生說起。陸游出生時,“中原無事”,陸宰繼續(xù)由水路向東京北上。途中,宋金戰(zhàn)爭爆發(fā),女真族騎兵一路南下,東京危急。宋徽宗是一位藝術家皇帝,除瘦金體書法外,其詩、畫、印俱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。但面對外敵入侵,宋徽宗卻亂了章法,朝廷亂成一鍋粥,不知道陸宰見沒見到皇帝,反正他沒能按原計劃到洛陽赴任,而是被朝廷臨時派到河東澤(今山西晉城市)、潞(今山西長治市)一帶的抗金前線,以京西路轉運副使的身份負責軍需供應。
陸宰為安全起見,將家眷安置在河南滎陽,只身赴任。陸宰本來盡心盡力地在抗金前線履職,沒想到卻遭到御史徐秉哲的誣陷而免職。這時宋徽宗已經(jīng)禪位,宋欽宗正在苦撐危局。陸游《跋周侍郎奏稿》提到此事時說,“及先君坐御史徐秉哲論罷”,于是攜全家“南來壽春”賦閑。于北山將此事系于宋欽宗靖康元年(1126年):“陸宰罷直秘閣轉運副使。由滎陽南遷壽春,約為今明年事”。于北山特引《宋會要輯稿》(第一百冊)《職官?黜降官》六作注釋說,“徐秉哲于靖康二年正月一日已為開封尹,則為御史當在此前”,可見陸游隨全家南來或南遷壽春的時間只能是在靖康元年,時年陸游雖虛齡兩歲,但還不滿周歲。
那么陸游又是何時離開壽春的呢?陸游自己的記憶比較模糊,給出的時間范圍在建炎元年(1127年)至紹興元年(1131年)之間:《諸暨縣主簿廳記》說:“建炎紹興間,予為童子,遭中原喪亂,渡河沿汴,涉淮絕江,間關兵間以歸!薄峨s興》(第三)說:“家本徙壽春,遭亂建炎初!薄逗忾T感舊》說:“憶昔壽州歸,紹興初紀元!
《陳君墓志銘》將紹興紀元排除:“建炎四年,先君會稽公奉祠洞霄。屬中原大亂,兵祲南及吳楚,謀避之遠游……于是奉楚國太夫人間關適東陽……居三年乃歸!睍搓懹蔚母赣H陸宰,楚國太夫人即陸游的祖母鄭氏;東陽即今浙江東陽市。此段記載說明,陸游全家離開壽春的時間最晚也是在建炎四年,即公元1130年。
根據(jù)陸游有關自述,學者們研判陸游離開壽春的時間說法不一。清錢大昕《陸放翁先生年譜》系于建炎元年,即公元1127年:“是歲,寓壽春……蓋南歸亦在是年也”;于北山《陸游年譜》與錢大昕同:“中原大亂,渡江淮,歸山陰舊廬,蓋皆此時事”。清趙翼《甌北詩話》卷七《陸放翁年譜》則將其系于建炎四年,即公元1130年:“蓋先生生而遭亂,其父挈之避兵,由壽州過江,又僑居東陽者三年。至紹興二三年,始歸山陰!比幌壬远加昧恕吧w”字,具有大約、大概的推測性判斷。
錢大昕和于北山將陸游離開壽春的時間都系于建炎元年,可能忽略了陸游詩中由兩個關鍵詞透露的兩大信息。第一個關鍵詞是“發(fā)蒙”!敖K勝淮南誚發(fā)蒙”和“免使淮南笑發(fā)蒙”都說明,陸游幼年在淮南生活時已經(jīng)開蒙。古代兒童的開蒙年齡一般在五歲左右,偶爾會因家庭文化氛圍和經(jīng)濟狀況不同有所差異,小的會從三四歲開始,大些會在五六歲開始。陸游生于仕宦之家,三歲開蒙也不足為奇,即便如是,也已入建炎二年。
第二個關鍵詞是“淮邊”。靖康元年(1126年)年底,東京淪陷。次年初,金兵在東京擁立張邦昌為偽楚皇帝,押解徽、欽二宗北上,北宋滅亡。不久,宋高宗即位于南京(今河南商丘市),改元建炎。張邦昌主動退位,將東京交給南宋,但宋高宗已被金人打怕,拒絕還都東京,而是南遷揚州,作為行在(陪都)。建炎二年(1128年)七月,金人再度大舉南侵。建炎三年(1129年)二月,宋高宗泥馬渡江,逃亡江南。同年十月,“金人陷壽春府”。這時,宋高宗已經(jīng)逃到陸游的故鄉(xiāng)越州(后升為紹興府)。
“金人陷壽春府”是幼小的陸游第一次直接面對金兵的侵略蹂躪,《三山杜門作歌五首?其一》描繪了全家逃難時的狼狽景象:“我生學步逢喪亂,家在中原厭奔竄;催呉孤勝\馬嘶,跳去不待雞號旦。人懷一餅草間伏,往往經(jīng)旬不炊爨。嗚呼,亂定百口俱得全,孰為此者寧非天!”
首聯(lián)是說自己在滎陽剛學走路時,遭到金兵入侵,于是從中原“奔竄”到壽春。下面四句的意思是:夜晚在淮河邊上聽到金兵馬嘶,不等雞鳴就匆匆奔跳著逃離家園。遇到追趕的金兵,只能懷揣一塊餅在草叢中隱藏,逃難路上經(jīng)常是十天半個月也沒法生火做飯。金兵入侵至壽春府時,陸游全家在“淮邊”聽到侵略者的戰(zhàn)馬嘶鳴才匆匆逃離壽春,可見趙翼的說法更接近歷史真實。
十一月,金兵渡江,占領建康(今江蘇南京市)。十二月,金破越州,隨即對宋高宗進行搜山檢海式的追攆,這就是《陳君墓志銘》中說的“兵祲南及吳楚”。這時陸游全家雖已回歸山陰故里,但也無法平靜生活,于是避居東陽,也就是《陳君墓志銘》中說的“適東陽……居三年乃歸!
(周強)